意大利早期静物画中的水果、面包、酒水,都有某种宗教的寓意。荷兰静物画中老鼠、飞蛾、苍蝇、蜡烛以及骷髅头也具有人生虚荣无常的象征性。多少世纪以来,假如不仅仅作为装饰品,静物画似乎命中注定要使用这种具有标志性意义的vanitas语言。它被认为是一个有关历史绘画艺术、肖像学及宗教主题的副对象,并被贬低为仅仅是对现实生活的纯粹模仿、幻觉派艺术家的精湛技巧和一种构图能力而已。
《早餐》
威廉·克拉斯·海达
布面油画
46×69.2cm
1629
莫兰迪的作品却体现了静物画自身真正的言说形式。他常常用颜料将瓶子涂成白色,不仅去掉它们社会功用的标记,还剔除了它们透明、反光和表面模仿的特征,最终使它们显出“毫无特点”的特点。我们从画中感受到的强烈的东西并非如传统静物画那样来自再现对象,而是色彩、形状、空间、光线构成了作品充实的现实性。
莫兰迪的工作室,博洛尼亚
1981
莫兰迪在1957年的一次采访中说道:“我想我一直还是一个为艺术而艺术的信徒,不喜欢为了宗教信仰、社会正义或者民族荣誉而艺术。一件艺术作品转而为其他目的服务,而不是为艺术作品自身所包含的那些目标服务,没有比这更不合我胃口的事了⋯⋯”
乔治·莫兰迪
显然,莫兰迪意识到了这一问题的严重性。所以他对看进行了一番严密的检视:“事物存在着,它只有它自身的内在意义,却没有像我们为它附加的那样的意义。我只知道杯子是杯子,树是树。视觉世界所唤醒我的仅有的兴趣的只是色彩、空间、光线和形式。”
《静物》
乔治·莫兰迪
布面油画
36cm×47.3cm
1943
光达美术馆
《静物》
乔治·莫兰迪
布面油画
34cm×40cm
1956
光达美术馆
莫兰迪这种放下、排除任何非艺术的牵连,回归绘画,特别是回归静物画自身所包含的纯粹视觉的立场,就是一种现象学的还原。这种还原根本上就是一种“中立性”或“无执态”,是对存在设定的有意识的、方法性的排斥。
通过还原,莫兰迪不仅回到了画家意识的一种零度的状态,而且把一切都逼入纯现象的范围,让现象自身呈现自身是如何可能的。这就完全突破了那种现成的、干瘪的、在自我套子中的内存在,它达到了构成性的被给予,是回到了一种发生性的、有生育力的看的内在。还原归根到底是为了让物在莫兰迪的眼中当场自身构成、自身呈现,并由此成为莫兰迪通向纯粹直观的通道。
*本文节选自蒋梁,《直观·时间·显现——莫兰迪绘画方法研究》,见许江、司徒立主编,《绘画论——中国美术学院绘画实践与理论研究博士论文选》,中国美术学院出版社,2018年。